“何需今后?我瞧着烟草公司便挺好,玻璃工坊和日用工坊也好。每家分我一成股子就行,我不多要。如何?”
凤姐兴奋提议道,紧紧贴到某人胸口,眼中光华璀璨明亮,从无如此之盛。
柳湘莲暗叹口气,知道她贪心,也未料到胃口如此之好。
“纵然我愿意白给你股子,可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?平儿的事儿怎么传出去的?明眼人一看,怎会不知内中有蹊跷?”柳湘莲讲起道理,有理有据。
凤姐不由沉默——是啊,以她和柳二郎的关系,实在没有理由送她太多东西。
自己帮他诓骗薛家,最后还不是得掏钱买股子!
可不这样又觉的自己太吃亏。
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凤姐问道。
说话间,伸出玉手向下探去。
她知道,柳二郎既然敢行此事,必有安抚自己的法子。
“凤儿,你为何总想要钱呢?以你现在的身价,锦衣玉食也足可一世无忧了。为何没个足厌?何苦如此算计操心?”
感受着身体内升腾起的火焰,柳湘莲出手止住对方的挑衅,神色认真的问道。
他真的有些不解。
凤姐沉默一会儿,忽然问道:“你幼时饱受欺凌,日子凄惨,可知我是如何过的?”
“如何过的?”柳湘莲自然不知。
在他想来,凤姐乃王家嫡女,纵然待遇差些,也不该差到哪儿去吧?
凤眸朦胧,神色渐黯,凤姐陷入回忆之中,情绪随之低沉。
“我生母早亡,八九岁上父亲也去了,和大兄跟着两位叔父生活。二叔忙于公务不管家,三叔并不将我们兄妹放在眼里,两位婶娘只觉得我们是负担。
她们不说自家分了大房家业,却整日念叨将来要替侄儿送聘礼,要给侄女置嫁妆。别说锦衣玉食,平日里我手头连一二两碎银都没有!
这且罢了,家中姐妹兄弟总是无端寻滋生事,找我们兄妹的麻烦。你道我为何不识字?还不是不想同他们待着,连家塾也懒得去了!
那时我便知道,我虽是王家之女,王家却是靠不住的!”
凤姐话语中弥漫着浓郁伤感,以往她总以强悍泼辣示人,这等柔弱哀婉倒是绝无仅有。
柳湘莲听罢,不由想起了同样无父无母的史湘云。
叔婶不过是姑且给口饭吃,生活极为拮据,湘云常要连夜做针线补贴家用。荣府是她的安乐之地,临走竟会“眼泪汪汪的,见有他家人在跟前,又不敢十分委曲。”还要悄悄嘱咐宝玉“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,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。”
凤姐幼年时光大概和湘云差相仿佛,身处逆境,她却不会顺从忍受,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反抗。
“后来姑妈(王夫人)在荣府管家,儿媳(李纨)用的不趁手,便撺掇我和琏二成婚。二叔不想在贾家面前丢了王家颜面,这才为我置了份看得过去的嫁妆。
成婚之初,我也曾一心想和琏二好好过日子。哪儿知他不肯读书不能做官也就罢了,还是个不争气的,满心满脑只想着玩女人,香的臭的好的赖的都不嫌,全都往屋里扒拉……”
说着说着,凤姐眸中盈满泪水,哀婉凄恻。
她却笑道:“那时我便知,自家男人也是靠不住的!”
接过柳湘莲递来的手帕,拭了泪,她长舒口气,又说道:“帮着姑妈管家后,我方知这荣国府看着兴盛豪奢,赫赫扬扬,不过是虚架子罢了。实际上早已入不敷出,只靠着旧年积累勉强维持。内囊总有耗尽之日,那时定会树倒猢狲散,各奔东西。而我娘家和男人都靠不住,你说我一个女人该如何自处?”
面临凤姐的质问,柳湘莲为之默然,一声长叹。世间傻子不少,可凡是能冒出头的人就没几个不聪明的。以凤姐之精明,岂会不知荣府虚实?也怪不得她会早早的为自己打算。
柳湘莲忽然想起,那一世秦可卿曾以亡魂托梦方式,给凤姐出过如何维持家业的主意——
“莫若依我定见,趁今日富贵,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,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,将家塾亦设于此……便是有了罪,凡物可入官,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。便败落下来,子孙回家读书务农,也有个退步,祭祀又可永继。”
贾家后来并不曾采纳此策。
他好奇凤姐到底是如何想的,问道:“你既看的明白,何不想想对策?”
“对策?”凤姐不屑的冷哼一声,扭过头,傻傻的打量他,嗤笑道:“我道柳二郎是个聪明人,如今看来也聪明的有限!我是谁?荣府嫡孙媳妇!上边儿还有太太、婆婆、老太太。我算老几?
何况,荣府中女人能管的不过是内宅中杂七杂八的琐事。那些生钱的营生,田庄、店铺哪个不是男人掌着?府里大项花销,哪项不是男人定的?
贾家男人什么货色你不知么!换作你是我,你做得了分毫改变?别说保住荣国府,保得住我自己就千难万难了!”
柳湘莲听罢,知她所言非虚。或许这便是凤姐和可卿的不同吧——知道家族面临灭顶之灾,凤姐想的只是保全自己,不惜先从家族身上割肉。而可卿却会费尽心思试图维持家族长存,哪怕那家族堕落不堪,根本不值得!
如此看来,可卿太傻。
可正因这份“傻”,自己选她作为妻子才是最为正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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